百姓故事丨影子警察 讓DNA“開口說話”
記者手記:
他是實驗室里孤獨伏案的影子,蘊藏著溫暖的光,這光可以照亮希望。
在當警察這件事上,李江無疑做得不錯。個人三等功他得了3次,個人嘉獎獲了4次;參與受理了4530余起案件,無數(shù)個家庭因為他重新燃起希望。
在重慶兩江新區(qū)公安分局刑偵支隊辦公室的墻上,掛滿了群眾送來的錦旗,但幾乎沒有一面提及李江。如果說,刑偵一線民警是光,所到之處即照亮黑暗,那李江更像一道影子。38歲的他是兩江新區(qū)公安分局刑偵支隊警務技術一級主管,負責刑事案件的DNA檢驗工作。
終日俯首在實驗臺前,全心全意協(xié)助一線民警破案,他的存在鮮為外人所知,卻幫助無數(shù)受害者尋回了生活的光。
他為逝者“發(fā)聲”
10年懸案終水落石出
2010年深秋的一天,重慶剛下過一場秋雨,天氣凜冽、地面濕噠噠的,街上行人三三兩兩。一通電話打進兩江新區(qū)公安分局,對面?zhèn)鱽淼南?,像一滴水掉進熱油里,讓支隊霎時間炸開了鍋,“我在山上發(fā)現(xiàn)了尸塊!”
發(fā)現(xiàn)地在山上的一處工地。接警后,幾十個民警踩著泥濘的路進了山。整整兩天,他們在山里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終于“拼”出了受害者的遺體。
不巧的是,山上人煙本就稀少,剛下過的大雨,又沖走了兇手作案的痕跡,現(xiàn)場幾乎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死者的身份入手,通過調查其社會關系找出真兇。
然而,那時數(shù)據(jù)庫信息有限,費力搜索一番,仍然毫無頭緒。案件就此陷入了僵局。
一晃10年過去,當年參與辦案的民警們始終難以釋懷,時不時還提起這件案子。“10年了,DNA檢驗技術進步飛快,用現(xiàn)在的技術再試試,是不是就能摸到頭緒了?”
2020年3月,案件偵辦正式重啟。
李江當時35歲,已經(jīng)從業(yè)多年,是分局里資歷最深、經(jīng)驗最豐富的DNA技術鑒定員。這個任務自然交到了他手中。
誰也沒想到的是,檢驗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難題——案件塵封10年已久,僅有的檢材顱骨也被專業(yè)標本處理過,所攜帶的DNA數(shù)據(jù)極其微弱,在這上面提取DNA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李江翻遍中外各類相關資料,沒有看到成功的例子,也詢問過不少專家,但沒人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胺艞壥遣豢赡芊艞壍?!或許99%會失敗,為了那1%的希望,我也會竭盡全力。”現(xiàn)實沒有壓垮他,反而給了他無限斗志。
他一頭扎進實驗室,反復采用了20多種方法進行基因檢測、比對、分析,不斷創(chuàng)新技術方法。從3月到5月,他每天清晨六七點進入實驗室,夜里十點甚至次日凌晨才出得來,在辦公室支張行軍床囫圇睡一晚后,再起個大早繼續(xù)做實驗。
李江外表斯文,眼神清澈,很多不知情的人會把他認成剛畢業(yè)的大學生。接到任務后,他晝夜顛倒做實驗,下巴上長滿了青色的胡渣,短短幾天就憔悴了許多。
他臉上的神情也總是恍恍惚惚的,吃著飯會發(fā)起呆,有時突然來了靈感,就隨意刨兩口飯,又急匆匆地趕回實驗室。實驗室的門很少開啟,同事們都搞不明白他整日悶在里面忙什么。
直到5月的一天午后。同事想去實驗室看看進展,結果在實驗室門口與飛奔而出的李江迎頭相撞。一向內向羞澀的他一把拽住隊友猛力搖晃:“成功了!”同事一怔,整個刑偵支隊瞬間沸騰了。
喜悅之余,后續(xù)工作還得繼續(xù)。李江通過死者的DNA數(shù)據(jù),在基因數(shù)據(jù)庫成功鎖定了5個重點家系,8000多名相關人員??煞秶€是太大。
接下來的一個月,李江圍繞5個重點家系,進行了漫長的親緣關系溯源和社會關系排查等。層層篩選、逐個排除后,死者身份終于水落石出。
確定了身份,藏匿多年的幕后真兇也很快被揪了出來。至此,塵封10年的懸案宣布告破。
他為生者維權
重大盜竊案得以告破
“其實,DNA檢驗技術并非兇案專屬,盜竊案、高空拋物、縱火案等都離不開DNA檢驗?!崩罱乃季w回到三年前。
“叮鈴鈴——”2020年春節(jié)前的一個深夜,尖銳的來電聲毫不留情地劃破了夜晚的寂靜。接警員接起電話,那頭的人帶著哭腔,急得聲音發(fā)顫,“我們屋頭進小偷了,100多萬都沒了!你們搞快點來!”
民警迅速趕往現(xiàn)場。這是一棟二層的小別墅,房間數(shù)量不少,家庭成員眾多。民警調了監(jiān)控查看。
監(jiān)控視頻中,一個人戴著口罩,帽檐壓得極低,遮住了眉眼,全身上下也被衣物和手套包得嚴嚴實實。很顯然,這是個反偵查意識極強的人。
監(jiān)控幫忙有限,DNA檢驗成了破案唯一的希望?!癉NA信息不像指紋,遮得再嚴實也無法完全隔絕,只要來過現(xiàn)場,就必然留下痕跡!”身負重任,但李江胸有成竹,眼神平靜而銳利。
別墅面積大,民警仔細觀察了現(xiàn)場,篩選過后收集了100多件可能留有罪犯DNA的證物。
這百余件證物將李江“綁”在實驗室里一個多星期?!笆轮骷依锉緛砣司投啵紶栠€來幾個客人,幾乎每個證物上的DNA信息都存在交疊重合,要完整提取出罪犯的DNA不是一件容易的事?!?/p>
將證物上的每個DNA信息單獨剝離出來,再通過對比排除事主家的信息……好在,經(jīng)過繁瑣的操作,李江還是找到了一組可疑的DNA信息。然而,這組信息被其他信息重疊、破壞過,DNA數(shù)據(jù)量相當微弱。
“人體有多個基因位點,可以用于個體識別。就破案而言,通常來講,至少得鎖定13個位點,才有可能在基因數(shù)據(jù)庫里搜索到罪犯信息?!睆臄?shù)量眾多的證物上剝離出細碎的DNA信息,再通過不停碰撞和排列,鎖定13個位點,這件事有多難呢?李江說:“就像中彩票一樣,概率很小?!?/p>
為了提高“中彩票”的概率,李江把自己關在實驗室里,埋進證物堆里,每天反復實驗、對比、排除。平均算下來,那段時間里,他一天得在實驗室里待十多個小時。
有句話叫“越努力越幸運”,李江就是個努力的幸運兒。一個星期后,他真的“中了彩票”,成功鎖定了13個位點,將犯罪嫌疑人從基因數(shù)據(jù)庫里找了出來。
通過李江提供的身份信息,一線民警迅速抓捕了犯罪嫌疑人,成功告破了案件?!皝G給李江一堆證物,他就給你一個結果?!痹谕玛惐劾?,李江是最可靠的搭檔。這個像“影子”一樣的人,也是分局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為熱愛奔赴
是人盡皆知的“拼命三郎”
李江常年扎根的DNA實驗室位于分局辦公樓對面,實驗室的大門上似乎有一道魔法,門里的他睿智深沉、不茍言笑,門外的他靦腆羞澀。
他個頭不高,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說話前會笑一笑,說完話后總愛找補一句:“我這個人,嗯……不太會說話……領導要我寫材料我也寫不好。”
這樣青澀的李江,卻一手打造了這間“魔法”實驗室。2018年,分局決定籌建DNA實驗室。他作為當時分局唯一的DNA技術鑒定員,義不容辭地接過了重擔。
大到實驗室各項資質評審認定,小到實驗室通水通電、設施設備安裝,李江全部一手抓。忙忙碌碌一年多,實驗室于2019年1月正式運行。
實驗室成立才4年多,就實現(xiàn)了“短跑道上飛飛機”。在李江的帶領下,實驗室參與破獲了無數(shù)大小要案,多項業(yè)務指標都是全市第一,連帶著分局刑事科學技術室都連續(xù)兩次獲評“全國示范刑事科學技術室”。
不管是作為技術員,還是實驗室負責人,李江都做得無可挑剔,但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我就想待在實驗室里,好好干活。理由很簡單啊,實驗室的工作讓我覺得自在、安心?!?/p>
李江對于這份工作的熱愛,已經(jīng)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2016年5月的某個周末,他剛要下班時,碰上分局來送生物檢材,這些檢材來自于兩起重大盜竊案件的現(xiàn)場。
“生物檢材等不得,時間久了就要降解,會影響檢驗的準確性。”沒有任何猶豫,李江把剛脫下的實驗服又穿上了,無縫銜接地繼續(xù)工作起來。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第二天凌晨2點多,第一批數(shù)據(jù)終于出爐了,分別比中了兩個嫌疑人。但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又對提取出的DNA進行了驗證,結束工作時已是凌晨5點。
李江脫下實驗服,伸了個懶腰,打哈欠時卻隱隱感覺面部發(fā)僵,嘴有點張不開,眼睛也有點閉不上。他沒有多想,想著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但后面幾天,不管李江怎么調整作息,臉還是越來越僵硬,甚至連吃飯都咀嚼不了了。終于,他抽時間去了趟醫(yī)院。檢查做完,他被醫(yī)生診斷為“貝爾面癱”,原因是過度疲勞和精神緊張,需要住院治療一周。
“一周太久了!實驗室里還有檢材沒做完,降解了可咋整?。俊崩罱稍诓〈采?,僵硬平靜的面容下,心急如焚。
終于,在入院后的某一天,李江“逃跑”了。他將從警多年的偵查意識用在了病房里,他事先將便服準備好,等主治醫(yī)生查房時,他像模像樣地詢問了自己的病情,以此使醫(yī)生放松警惕。醫(yī)生一走,他就飛快起身換上便服,避開護士視線,偷摸溜回了實驗室。
等同事們意識到不對勁時,他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部分檢驗工作。從那時起,李江也成了大家口中的“拼命三郎”。
其實,不管是“影子警察”,還是“拼命三郎”,李江追逐的目標從來不是名利?!拔易畲蟮脑竿褪抢狭酥?,回望過去,我的人生是精彩而正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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