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家】王雨：護士長（連載二）
2018-02-09 10:00:00 聽新聞
二
靈堂應該設在殯儀館的，此時里，就醫(yī)者眾多的醫(yī)院門診大廳成了靈堂。當間擺放了七床產婦的遺體，墻上和盆栽的綠色植物上拉了挽聯(lián)，張貼了“醫(yī)院殺人”、“還我愛妻”等標語。來了很多叫罵哭鬧的男女，其中有人對就醫(yī)者哭喊，你們莫要來這醫(yī)院看病，活人都治成了死人……
大廳里亂作一團。
不幸去世的七床產婦的丈夫老李是報社丁記者的熟人，是丁記者介紹老李找護士長安排他妻子來院分娩的。不想妻子暴亡，兒子生下來就成了孤兒，老李悲痛欲絕，跺足嚎啕，將妻子的遺體抬放到醫(yī)院的門診大廳里聚眾哭鬧。
老李還聚眾圍困醫(yī)療副院長和醫(yī)務處長兩天兩夜，要求嚴懲造成這起嚴重醫(yī)療事故的醫(yī)護人員，要求給予經(jīng)濟賠償。派出所的公安人員來勸導亦沒能解圍。醫(yī)院方答復，這是難以防范的醫(yī)療意外，不屬醫(yī)療事故，已經(jīng)報請上級組織市醫(yī)療事故鑒定委員會鑒定。再三說明，死者家屬還可走法律程序。屋漏又遭偏東雨，被圍困得焦頭爛額的醫(yī)務處長接到報社熟人打來的電話，說丁記者要曝光這樁醫(yī)院致人死命的嚴重事故，說了報道稿的大意，說他想一稿走紅。這樣的報道倘若發(fā)表，無異于給醫(yī)院眼前這困局火上添油。
醫(yī)務處長臉呈苦瓜，躲到副院長身后給護士長打電話。
護士長在庫房領床單被褥，想多領些，病房、產房和嬰兒室的床單被褥都不夠用：“拜托拜托，我們加床多?！睅旆勘９軉T是個年輕姑娘，看請領單：“不行，都是按床位數(shù)發(fā)的?！弊o士長再三懇求，庫房保管員說有規(guī)矩。官管不如現(xiàn)管，護士長很無奈，眉毛呈彎月：“嗯，堅持原則，是個好姑娘。呃，找男朋友了沒得？”庫房保管員臉紅。護士長笑：“哈，看出來了，還沒有。呃，哪天我給你介紹一個……”工作服衣兜里的手機響，她接電話。是醫(yī)務處長打來的，說了丁記者要發(fā)不實報道的急事情，說丁記者是她的熟人，要她趕快請丁記者吃飯，費用醫(yī)院報銷。正為領物發(fā)物心煩的護士長馬臉說：“我的事情都做不完，這是你們領導的事情?！贬t(yī)務處長就在電話里求她，求她務必趕緊辦。護士長話是這么說，心卻似貓抓，這事涉及自己科室：“是，就按你說的辦?！贬t(yī)務處長連聲道謝，叮囑她對丁記者說話要客氣要委婉，但態(tài)度要堅決，絕對不能發(fā)表那稿件，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好嘛，你們加床多，就多發(fā)些。”庫房保管員說，“護士長，別對外說啊，不然領導要批評，其他科室也會來多領。”
護士長應承，眉眼成一團，說要給她介紹個白馬王子，讓跟來的護士具體辦理，快步出庫房給丁記者打電話。
護士長擔心丁記者不會應邀。丁記者在電話里說，護士長請，丁某召之即來。護士長笑問，您想去那家餐館吃啥？丁記者說，到“雨佳花園”，那里清靜。說了地址。是熟人還是好辦事情。護士長想。
“雨佳花園”在一條靜謐的小街里，實是咖啡屋。護士長不明白為啥取名花園，又想，名字呢，不過是個符號，如同人名，有的人名字普通，卻是非凡。這里溫馨典雅，花木鮮麗，桌椅別致，燈光美妙，舒緩的音樂搓耳揉心。服務的女生白裙飄逸，服務的男生西裝革履，行走無聲，說話謙卑。令她想起去德國訪問學習時去過的那家咖啡屋，有種遙遠的溫馨。護士長與丁記者對坐，要了奶昔、點心和鹵菜。丁記者是都市報的年輕記者，他夫人胎位不正，是護士長為其順利接生的。他夫婦感激護士長，一定要請她吃飯。護士長婉拒。醫(yī)務處長說，記者請你最好去。她就答應去吃了火鍋。
這會兒，是護士長請丁記者。
“保住了大人，老李也許會好受些。”丁記者喝奶昔，說，“老李太愛他老婆了，就算是娃兒沒有了，只要大人在，還可以再生?！?/p>
“老李確實是太不幸了。”護士長深表同情。
“你們當時為啥不問問老李，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羊水栓塞’來勢兇險，搶救爭分奪秒……”護士長說了搶救情形，說了不僅僅是婦產科，其他相關科室的專家教授都及時參加了搶救，“是，我們醫(yī)護人員的職責是‘救死扶傷’，可事實是，醫(yī)護人員能夠‘扶傷’，卻未必都能‘救死’。地震會帶走無數(shù)人的生命，‘羊水栓塞’也會帶走百分之七八十患者的生命，現(xiàn)在的醫(yī)學還沒法子百分之百搶救成功……”丁記者聽著，不時點頭，在筆記本上記錄，抬動下滑的眼鏡。丁記者是文化人，是聽得進這些道理的，護士長想，激動地滔滔不絕。丁記者插話：“一把柳葉刀，刀鋒掠過定生死，您們白衣天使有神力就好，老李的老婆就有救了?！弊o士長說：“我們倒是期望有神力，可我們是人是凡人。我們主任就無奈說，把不該走的全力留下，把留不下的讓其有尊嚴地離去。跟死神斗，我們有時真的是力不從心、無能為力。”丁記者鏡片后的眼珠轉動：“天使也好凡人也罷，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用來蒙蔽世俗的眼睛，沒有什么美可以抵過一顆真正純凈仁愛的心。我也理解您們的苦衷，就是神仙也會有打盹的時候。不過，您們也要理解廣大的就醫(yī)者，大眾對您們的期望很高?！弊o士長嘆曰：“我呢，也生過病吃過藥，我理解就醫(yī)者的心情。只是，不要以神的標準來要求我們?！倍∮浾哒f：“病者求治求生，唯有醫(yī)護人員是他們的保護神。護士長，我是很感佩您的，您應該比我更清楚，醫(yī)護人員面對的是人是病人，丁點兒懈怠都會延誤治療以至于使病人丟命。老實說，有的醫(yī)護人員的服務態(tài)度就惡劣，工作粗疏，玷污了白衣天使的形象?！薄拔也环裾J有這種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可多數(shù)醫(yī)護人員是終日辛勞、盡職盡責的，救了無數(shù)人的命，迎來好多新生命。”“他們值得敬重。”“謝謝，謝謝您這么說……”
他倆談得還投機。
丁記者說，他人雖年輕工作還是力求盡責，報道社會難點熱點是他的職責。說他是寫了篇關于老李妻子“羊水栓塞”死亡的稿子待發(fā)。護士長說，盡職盡責是對的，而您的這篇稿子千萬不能發(fā)表。要發(fā)，也請等市醫(yī)療事故鑒定委員會的鑒定意見出來，或者是法院的判決書出來，那時候再實事求是報道。說她個人求他了，懇請他幫幫忙！丁記者猶豫，還是說，好嘛。護士長道謝，得寸進尺，請求丁記者勸導老李不要再圍困醫(yī)院領導，勸導老李將他妻子的遺體盡快移去太平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影響病人的就診了。丁記者點頭，老李這么做也太過頭了。護士長心里的石頭往下落。丁記者的手機響，他接電話，說是報社有急事，得先走一步。起身走。護士長起身相送。
護士長去柜臺埋單時，遇見了熟人莊老板，才曉得這“雨佳花園”是他開的，他不時要來看看。房地產老板的莊老板絕對不要護士長埋單，說是理應他請客。護士長推諉不過，也罷，就不用去醫(yī)院報賬了，報賬好麻煩的。
莊老板妻子分娩是護士長接生的。
那日，產房如同“戰(zhàn)場”。床位擴大又遇生育高峰，所有的產床和待產床上都躺滿了產婦。也臨產的護士長在待產床上躺不住，穿了工作服跟大家一起忙碌，為兩個產婦接生了3個嬰兒，其中的莊老板妻子生的是雙胞胎。自己臨產了還為產婦接生，護士長不是頭一個，頭一個是護士長的老師老護士長。莊老板聽他妻子說后，好感動，拱手道謝，說護士長是送子觀音，送給他一對龍鳳！
護士長離開“雨佳花園”回到醫(yī)院產房時，看見額頭包有紗布的小芹，過去埋怨：“叫你在家休息兩天，你咋又來上班，不聽招呼！”小芹忙著為產婦接生：“你腰桿咋樣？”她說：“我經(jīng)得捶……”
醫(yī)務處長來找護士長，他和副院長終得以解圍。丁記者還真是幫了忙的。護士長心想。醫(yī)務處長詳細詢問了護士長與丁記者見面的情況，苦瓜臉有舒展，說是老李答應將他妻子的遺體移去太平間了。
……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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