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家】游剛:尋訪巴山民間歌手(上)
2018-02-13 10:00:00 聽新聞
尋訪巴山民間歌手
一
“日日唱歌潤歌喉,睡覺還靠歌墊頭。三餐還靠歌送飯,煩悶還靠歌解愁……”,這是巴山山區(qū)的一首民謠,也是巴山川東一帶人喜歡唱歌的寫照。
這里所指的歌曲,不是都市流行的音樂,而是幾千年在巴山延綿流傳的民間歌曲,其中著重以巴山南麓,位于重慶市開州、城口縣、巫溪縣以及四川宣漢縣等地為盛。筆者選擇以重慶市開州為營地,展開了系列的尋訪,以期能近距離領(lǐng)略這些民歌的魅力。
因流傳在當(dāng)?shù)孛耖g的歌典種類繁多,這里概稱為民歌。這些民歌多為勞動人民口頭的即興創(chuàng)作,觸境生情而發(fā)出的心聲,內(nèi)容或抒發(fā)情感,或講述故事,或醒世育人,在多地廣為傳唱,婦孺偕知,是巴山民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據(jù)資料顯示,巴山民間素以歌聲鼓舞勞動情緒,如薅草、杠抬、夯土、榨油等,均有歌聲伴唱。封建時代,每年祀孔,就設(shè)有專事演唱的禮生隊伍。城鄉(xiāng)逢年過節(jié),或廟會祭祀,群眾自發(fā)演唱,從不間斷??谷諔?zhàn)爭時期,有愛國知識青年紛紛成立抗日“劇社”,激勵人民有錢出錢,揮戈抗敵。解放后,演唱活動更為活躍,紛紛用歌聲表達(dá)著廣大人民對中國共產(chǎn)黨無限熱愛,對美好社會主義的熱情向往。自90年代以后,隨著改革開放以及群眾文化的豐富,這些民間歌謠迅即被現(xiàn)代間樂代替,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然而這些民間傳唱的歌曲,自然有著它們無法替代的魅力,這些歌曲曾承載著過去勞苦人民的夢想,表達(dá)過人們在艱難歲月里的愿望,也曾滋潤著數(shù)代巴山人的歲月,成為當(dāng)時人們唯一的娛樂。這些歌所蘊含的美,只可意會,難以言傳。且讓我們以管中窺豹之法稍作領(lǐng)略吧。以下是一對青年男女對唱的《采茶歌》,歌聲跌宕起伏,一唱一答,妙趣橫生:
女:清明時節(jié)百花香,望見茶山綠茫茫。
妹妹上山摘茶葉,情哥田間去插秧。
男:情哥在田中手插秧,時刻抬頭望山上。
情哥有意望我妹,我妹無心向我望。
女:妹妹不是不望郎,手拉茶枝采茶忙;
哥勤插秧妹勤摘,勤勞節(jié)儉好家堂。
男:妹采茶來哥插秧,你我都是為家忙;
插秧田間迎風(fēng)笑,茶樹山上情意長。
女:枝枝茶葉情意深,葉葉好象情哥心;
茶心生在茶葉內(nèi),妹心挨著哥的心……
每個時代有著不同的歌曲,不同的歌曲造就著不同的歌手。在如今流行音樂回蕩大街小巷,電視、廣播、VCD遍及鄉(xiāng)村角落的今天,筆者在巴山展開了對開州本土民間歌手的走訪,通過他(她)們的歌聲,去尋覓時代的足跡,感受久遠(yuǎn)時代人民的悲歡。
筆者深入到巴山以南的開州北部山區(qū),這里是重慶市開州與城口縣的交界地,亦是開州境內(nèi)民歌的發(fā)源地,這里傳唱的民歌除了源自本土創(chuàng)作,還兼納重慶市境內(nèi)的城口縣、巫溪縣等地的特色,這三個縣以巴山南麓為依托,互為近鄰,民風(fēng)民俗相互染濡,其傳唱的民歌,自然有著采納眾長的優(yōu)點。尤其是開州白泉鄉(xiāng)境內(nèi)的雪寶山,屬國家級森林公園,其山脈為大巴山南麓尾部的至高點。同時境內(nèi)的觀面山、一字梁山脈在此處左右沖突,起伏逶迤,形成溝壑密布、峰巒疊嶂的地理特征。一條清清的清江,自山腹深處流出,一路清波綠水,淙淙有聲。在清江河畔,在蔥蔥郁郁的密林深處,在高高的群山之巔,散落著數(shù)百家住戶。山雄壯,水靈秀,這樣的山,這樣的水,一方面阻礙了當(dāng)?shù)氐陌l(fā)展,另一方面亦保護了這里原始的生態(tài),留存了當(dāng)?shù)卦嫉拿袼祝虧櫝隽诉@里人們甜潤的歌喉。據(jù)悉,這里是目前開州保存民歌最完整的鄉(xiāng),也是本土歌手最多的鄉(xiāng)。上至髦髦老者,下至啞啞孩童,都能唱幾句山歌。筆者驅(qū)車前行,只見一條平整的瀝青公路在深深的峽谷中穿行,路邊一面是清幽的江水,一面是仰不可及的懸崖峭壁。筆者剛到白泉鄉(xiāng)的白里村境內(nèi),就聽見半山腰里飄出一段歌聲:
郎是山上長年樹喲喂
妹是山里百年藤哩
樹死藤生纏到死喲喂
樹生藤死死也纏哩……
歌聲高亢婉轉(zhuǎn),飽含滄涼,有凌天而下的飄繞感,在山谷中引起陣陣回聲。筆者激動不已,連忙隨聲尋人。
劉安富是我們找到的第一個民間歌手,50多歲的他正年富力強,家住白泉鄉(xiāng)白里村4組,妻子在家務(wù)農(nóng),膝下一兒一女,負(fù)擔(dān)較重。以前他是“赤腳醫(yī)生”,如今已成為當(dāng)?shù)剞r(nóng)村合作醫(yī)療點的醫(yī)務(wù)人員。中等個子,樸素的穿著,臉上露著質(zhì)樸的笑容,見了我們一行人,忙著遞煙,急促不安的搓著手。我說明來意之后,他便掏出手機,說是通知當(dāng)?shù)亓硪幻辛未笳碌母枋郑褞讉€會唱歌的叫到一塊兒來?!俺枰v氣氛,不然就干癟,唱不起勁?!眲哺徽f。
在劉安富的引薦下,記者來到了一個叫做白里村的一個居民點。劉安富說,這里還有一位會唱歌的年輕的女子,叫孟春,如果把廖大章等叫到孟春家,今天的歌就一定能唱起來。白里村居民點設(shè)有一所中學(xué),一所小學(xué),數(shù)排居民房沿著公路成街,很有深山小城鎮(zhèn)的氣勢。孟春是小街上的“理發(fā)師”,我們到她家時,她正在忙著給一群學(xué)生理發(fā),很忙。不一會兒,歌手廖大章也來了?!捌饺绽锎蠹液苌儆袝r間打堆唱歌的,今天有人采訪,我們就盡個興!”劉安富說。
劉安富最擅長的就是唱情歌,是什么樣的情歌呢?就是抒發(fā)男女之情的民歌。音調(diào)較為平穩(wěn),低沉婉轉(zhuǎn),深情有力,有五字句,也有七字句,每句歌詞押韻,在我們的要求下,劉安富清了清嗓子,便唱出了一段《想妹歌》:
郎想阿妹千百番哪
一日想得一日完
上午想得下午過喲
下午里個想得日落山……
歌聲飽含深情,余韻悠長,我一下就入了迷。
“如今許多歌都搞忘了,不像在以前的時候,那時我可說是整天歌不離口,人又年輕,嗓子吼亮!”劉安富回憶著說,在60、70年代的時候,在附近的幾個鄉(xiāng)鎮(zhèn)一帶人人都會唱歌,人人都喜歡唱歌。有時是一這山的人與那山的人對唱,有時是干活的人一起唱,特別是搞生產(chǎn)時,人們興唱“薅草鑼鼓”,勞動群眾在田間地頭真是“麻雀鬧林”從早上到晚,無時不在唱。在當(dāng)時,只要誰會唱歌,就會成為人們崇拜和喜歡的對象,就像現(xiàn)在“歌星”。
劉安富說,唱歌改變了他的人生。在他十五六歲時,他就成為當(dāng)?shù)赜忻摹案枋帧薄8慵w生產(chǎn)時按勞記工分,劉安富專門負(fù)責(zé)在田地里領(lǐng)唱“薅草鑼鼓”,每天多加2分,僅唱歌就當(dāng)一個壯年勞力的收入。每天清晨,生產(chǎn)隊里的人扛著鋤頭成群結(jié)隊的走向田間,這時劉安富就吼:
清早起來把門開喲喂,一股涼風(fēng)吹進(jìn)來。
眼看太陽升上來喲喂,大伙出工快些來……
到了中午放工回家吃飯的時候,劉安富又領(lǐng)著唱:
太陽當(dāng)頂過,肚兒巴巖岢。
叫聲主人家,大些加把火……
有時有人用歌聲和劉安富,有時也用歌聲罵他,說:
雞公兩個腳,紅冠綠腦殼。
天亮就叫起,叫得太陽落。
滿山里起起落落,一呼一應(yīng),妙趣橫生,歌聲,笑聲連成一片。劉安富說,他那時成了人們心目中的“喜樂神”。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歡歌笑語。記得有一次,他到附過一個叫滿月鄉(xiāng)的地方走親戚,爬到一座山梁上,看到山腳下一群女子在地里挖紅苕,于是他抖開嗓子就吼起了情歌:
深山密林好唱歌喲喂,郎的歌聲沒人和哩,
早聞妹子心地好喲喂,魚水相愛意如何哩?
而令劉安富沒有想到的是,下面的女子用歌聲回了他:
鑼鼓聽聲歌聽音喲喂,郎唱山歌妹在聽哩。
哥若有意莫亂唱喲喂,明媒正娶結(jié)同心哩。
劉安富立即回答到:
妹是哥的心上人喲喂,對歌對到日西沉哩。
哥到何處把媒請喲喂,歌聲便是大媒人哩。
經(jīng)過歌聲的交流,與劉安富對歌的女子很快就與劉安富“相好”了,后來劉安富就真正請人作媒,將此女子娶回家里,這女子自然就是劉安富如今的妻子。劉安富的故事,在當(dāng)?shù)匾粠С蔀榧言?,從此?dāng)?shù)厝司头Q劉安富為“情歌手”。談及往事,劉安富似乎又回到了當(dāng)年,回到了與妻子對歌的歲月,至今讓他沉醉不已,他一邊講述著,一邊亮著嗓子唱著,神采飛揚。不知什么時候,已圍了一大群人,“這老哥子,威風(fēng)不減當(dāng)年呀!”在一旁聽歌的一個老人說。
劉安富說,如今這唱歌沒有過去影響力大,但村里人只要見了他,都會纏著他要“來一段”?,F(xiàn)在生活好了,有電視了,年輕人都覺得這類歌不時興了,但老人們對這類歌還是趨之若鶩!“這歌一唱就丟不開,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一直唱下去?!眲哺徽f。如今他是村合作醫(yī)療的醫(yī)生,有許多病人到他那兒來看病,他只要一張嘴唱歌,就能把許多病人逗樂,病人心情好了,病也好得快?!白詩首詷?,樂了自己,也樂了他人!”這是劉安富的真實體會。
劉安富
經(jīng)劉安富介紹,流傳在他手上的民間情歌可達(dá)50余首,其中15首是他最拿手的。比如《十愛》《十想》《十摸》等,但這些歌都存在著較為“風(fēng)流”的一面,只能一個人躲在山里唱。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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