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家】余德莊：秋勤的蜜月（三）
2018-07-19 07:00:00 聽新聞
結(jié)婚近兩年，秋勤的肚子里還一直不見動靜。兩口子對此倒很坦然，反正都還年輕，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但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首先是他老爹老媽出來說話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黎家三代單傳，你們是安心想讓黎家絕后呀！”秋勤的爹媽雖然沒有這樣急迫，但也是抱著“早栽秧子早撻谷，早生兒子早享?！钡膽B(tài)度，樂見其成。其實，秋勤和黎嵩雖然嘴上不在乎，內(nèi)心還是想早點見到他們的“愛情結(jié)晶”的，只是因為一直過著聚少分多的日子，能在一起時也總是“鑼齊鼓不齊”，每每錯過最佳機遇。爹媽一震怒，黎嵩也就不敢再掉以輕心了，只要一有機會，就見縫插針地采取行動，然而她的肚子依然故我。她就不時拿話來敲打他：“沒有蜜月，哪來蜜果？記住?。好墼虏欢?，好事不來！”
彌補的機會到底還是給盼來了。有一天她突然接到他的短信：勤，下周將到青谷水庫執(zhí)行任務，估計要兩三天。隊領(lǐng)導決定成任務后就補我的假！終于可以一洗“賴賬”惡名了！我手頭已積攢了36天的巨額假期，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們共享遲來的蜜月！想你的嵩
青谷水庫就在離縣城十幾公里的青谷鎮(zhèn)附近，她的姑媽就住在那里，小時候常去玩兒，步行也就兩三個鐘頭。水庫大壩剛建好，尚在試蓄水，總不至于發(fā)生什么大災大難吧！但她依然不敢掉以輕心，句斟字酌地回復了一條短信過去：一定要落到實處，不要又是空歡喜一場！
那頭回話：遵命！
他們已經(jīng)商量過，傳統(tǒng)婚禮的事已經(jīng)水過三秋，就不再補辦了，但有機會還是應當將三親六戚、親朋好友請來吃頓飯，還還人情，也給雙方的父母消消積怨，然后就到南方去度蜜月，不光要去海南，還要順道去港澳玩玩！再有就是爭取把“結(jié)晶”的事兒給解決了，這事兒不僅兩家老人叨念，親友鄰里也很關(guān)切，也有些人所表現(xiàn)出的微妙情態(tài)讓她心頭極不是滋味。說到底也不能怪人家，自己已在吃28歲的飯，確實夠“高齡”了！
在黎嵩他們到達青谷鎮(zhèn)的前一天，秋勤便提前來到鎮(zhèn)上姑媽家，姑媽特地將自己的房間騰出來給他們住，還忙進忙出地備了兩桌酒菜，老太太想把侄女婿的同事也一并請了，在這么個偏僻的小鎮(zhèn)里，能有一群特勤隊員上門做客，是一件極有面子的事情。一切收拾停當后，秋勤才給他發(fā)了條短信，透露了自己的行蹤和打算。
回復在期盼中到來，但內(nèi)容卻使她從頭涼到了腳：勤，有你這樣的老婆是我這輩子的福分，但此次任務特殊，所有參戰(zhàn)隊員的吃住行都不能離隊，住姑媽家根本不可能。一切都只能完成任務后再說了。因任務屬絕密，我現(xiàn)在也不能告訴你，到時你也不要來參與圍觀。理解萬歲！永遠感激你的嵩
期盼為他帶去驚喜也使自己收獲喜悅的心愿被大失所望的忿懣所取代，她激憤地抓起掉在床上的手機，直接撥通了他的電話。
“是秋勤?。慷绦攀盏嚼?？”那頭傳來他刻意壓低的聲音。
“我問你：這些年來我向你打聽過出警方面的事兒嗎？但現(xiàn)在是你們要來到家門口了，還有必要這樣神神秘秘嗎？真把我當成間諜特務了？你跟我講清楚！……”
“我們正在開戰(zhàn)前動員會，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這事現(xiàn)在真的不能說，等我們明天到了，一切都會清楚的。勤，對不起啊，你一定要冷靜……”
正在這時，姑媽輕輕推開房門，笑咪咪地說：“秋勤，現(xiàn)在你有空嗎？可不可以幫我擇一下黃豆，明天一早就要起來磨豆花，今晚上得泡上?！?/span>
秋勤勉強地笑回道：“呵，剛才他來了電話，說是他們已經(jīng)有安排，就不來家里吃飯了。也好，免得破費！”
“都是自家的東西，花得了幾個錢嘛！”
“算了吧，部隊講紀律，在這些事情上都刻板得很?！?/span>
“你呢？你總得在家吃吧！”
“當然，我又不是當兵的，他們管不著！”
這天晚上，秋勤躺在姑媽家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幾乎就沒有合眼，腦子里翻來覆去地就只轉(zhuǎn)著一個念頭：莫非她就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地當一輩子“禁嫂”嗎！？……
好容易捱到第二天下午。盡管滿腹怨怒，她最后還是按照他的約定，來到鎮(zhèn)子外邊的公路收費站等待他們一行的到來。她在一處隱蔽地方坐了下來，不想讓他和他的同事們看到她像個巴心巴腸地等待遠方的夫君歸來的小婦人的可憐樣兒，她要讓他和他們意識到，她雖然很重感情，但也是個具有獨立人格的女人，一個不是可以永遠任人擺布，永遠逆來順受的當代女性！……
直到一紅一白兩輛特種裝備車在收費站旁緩緩停下之前兩分鐘，秋勤的腦子還被這樣的念頭占據(jù)得滿滿的，但當她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從車上跳下來，站在那里四下脧巡張望時，腦子里就像有一陣颶風吹過，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那顆原以為會堅硬無比的心在不知不覺中就軟了下來。她下意識地整理一下頭發(fā)和衣飾，跨上公路，默默地朝他走去。幾乎是在同時，黎嵩已揮著手向她狂奔過來。她還沒來得及考慮應該給他一個什么表情，整個人已被沖到面前的他一把抱起打起轉(zhuǎn)兒來，她本能地瞅了瞅收費站那邊，發(fā)現(xiàn)兵哥們已在那里歡呼跳躍打飛吻。
“老夫老妻的，丟人現(xiàn)眼呀！”她紅著臉拼命地掙開他。
“誰說的，我看你是越來越年輕漂亮！”黎嵩又在她臉上來了一下。
她使勁推開他說：“發(fā)什么瘋呀，你們不是下來執(zhí)行什么絕密任務的嗎！”
他收起了瘋勁，低聲道：“勤，你千萬不要誤解，這次的任務的確是特別要求保密的，地方上除了縣里的相關(guān)部門，連鎮(zhèn)上都不知情。昨天晚上開完會后，我思來想去，把你生氣的事兒給羅政委講了，他考慮了一下，同意我把這次任務的特殊性告訴你，但請你一定配合保密，因為弄得不好就會影響周圍地區(qū)的人心穩(wěn)定……”
“哎呀，信不過就不要說！”秋勤氣惱地打斷他的話。
但聽黎嵩簡要地談了情況后，秋勤的情緒也就慢慢冷靜下來了。原來，支隊接到市里的緊急通報：在青谷水庫即將被淹沒的地段發(fā)現(xiàn)了一片帶有炭疽病毒的墓地，必須在淹沒前徹底洗消清除。炭疽病毒是一種被聯(lián)合國列為生化武器級的危害極大的生物病毒，人一旦感染將導致全身糜爛死亡，如不及時徹底清除，將對未來的庫區(qū)水質(zhì)和環(huán)境將留下重大隱患！
“國事永遠大于家事，私情必須服從軍情”早在與黎嵩戀愛之時，秋勤就知道特勤隊員的這句口頭禪了，她還能說什么呢？但在黎嵩轉(zhuǎn)過身去的一剎那，淚水還是倏然涌上了她的雙眼。
“我在這里等你！”她沖著他的背影喊道。黎嵩揮了揮手，一路小跑地回到戰(zhàn)友中間。
她聽從了他的囑咐，沒有跟著鎮(zhèn)上的百姓到洗消的墓區(qū)去圍觀。聽去看了的人回來說，離墓區(qū)兩三百米外就拉起了警戒線，老遠地只看見一紅一白兩輛車停在里面，一些頭戴著防護面罩，身穿白衣白褲，的特勤隊員在墳堆里鉆進鉆出，也不知在忙些啥子，然后就看見點火焚燒，防化車噴藥……這樣的情景一直持續(xù)了三天。三天中，秋勤一直待在姑媽家里，她曾試著向黎嵩發(fā)了一則短信，但未見回復。她只能根據(jù)目擊者們描述想象著他和同事們的工作情形。盡管黎嵩把那種病毒說得很可怕，但她覺得比起以往聽說的那些驚心動魄的搶險救災場面，眼前的事再怎么說也只能算小菜一碟，不然也不會只派這么十幾個人下來。不過，當她看見姑媽在屋里供起香案時，還是忍不住上去添了幾柱香，默禱上蒼保佑丈夫和他的戰(zhàn)友們平安無事，保佑久盼的蜜月能夠如愿來臨。
到第四天上，現(xiàn)場圍觀者們傳回話來說，特勤隊已在收拾行裝準備撤退了。這時，她收到黎嵩發(fā)來的一條短信：勤，工作告一段落，全隊將于今日撤回。根據(jù)上級緊急指示，所有參戰(zhàn)人員都要回城體檢。又讓你白等，歉疚至極！因人員器材都須在隔離條件下撤回，如果你想來送行，只能隔著車窗招招手。有負你的一片癡情，不知該說什么好……愛你的嵩
秋勤不禁淚如泉涌：難道這是自己的宿命嗎？……
蜜月再次泡湯。
姑媽見她一個人流眼抹淚地回來，就問是怎么回事兒，秋勤只得如實講了。不想老太太聽罷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幸好他沒來！莫非你媽沒教過你，在外頭碰見了死人，七天之內(nèi)都不能同房，何況是鉆死人堆？就是進家門也有忌諱，將晦氣帶進來全家都要倒霉??！你莫說，黎嵩這娃兒懂事呢！”。
黎嵩一行回到支隊后經(jīng)過嚴格體檢后，又在半隔離的狀況下經(jīng)歷了長達半個月的觀察期，方才恢復了正常學習工作。后來秋勤才聽他說，當時他們直接深入到炭疽墓群核心區(qū)域，進行多點交叉?zhèn)蓽y，在采集諸多樣本，進行檢測后，前后一共處理了三十幾座可疑藏毒墳墓，對一些無主墳進行清消、焚燒、填埋、化學消毒之后就基本了結(jié)了，但對一些有主墳，就得按家人的要求將墳中的尸骨悉數(shù)取出，消毒后就地火化，然后將骨灰交與縣民政部門重新安葬。那兩三天，他一個人就先后鉆進過六座墳墓，取出過九具白森森的尸骨。他向她坦言：“說真的，當時就是準許我們度蜜月，我也沒那個心情了——我能用剛摸過那些帶病毒的白骨的手來碰你嗎？告訴你吧，回隊后，就是在完成了規(guī)定的消毒程序后，有一段的時間，我都堅持早晚各洗一次澡，而且每次都是徹底地洗，直到覺得沒有留下任何一點死角才罷。我自己不打緊，如果讓我的寶貝媳婦和下一代受到‘污染’，那才是天大的罪孽?。 ?/span>
盡管像以往多次一樣，她這次最后還是理解體諒了他，但在內(nèi)心里，要讓他早日轉(zhuǎn)業(yè)的念頭卻更見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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