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家】汪應欽：村干部擺“陣”
2019-01-16 07:00:00 聽新聞
村干部李家華說他要“擺陣”。
“當過兵？”他搖頭。
“練過武？”還是搖頭。
我們的好奇心倏地被勾起來了。
一
李家華當“官”很早，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就是“大隊長”。
高中畢業(yè)，因為“文化高”，出任生產大隊長，村干部，一把手。
一把手當然得有一把手的擔當。把轄區(qū)護國大隊的“扒手”治理好，是上級下達的硬任務。
“扒手”一般得手不多，三毛一塊，夠下一次館子，或是割半斤肉，大法不犯，但令人生厭，從本轄區(qū)小偷小摸到外轄區(qū)，從本縣騷擾到鄰縣，從本省游擊到外省。當地農民若非萬不得已，過路一般會繞道此段區(qū)域。隔三岔五，總有受害人上門哭訴或討要說法。因為名聲不好，大隊里的男人說不上媳婦，光棍多。光棍多，“扒手”就有后備隊，惡性循環(huán)。
李家華粗略統(tǒng)計，有這一不光彩行為的近百人。當時整治他們的手段，有硬的：找條麻繩，把肇事者綁了，繞村里大路游一圈，臊他臉皮；強制勞動，在人看管下干最苦最臟的活；被上門哭訴者打……但過不了幾天，傷好了，痛忘了，還是老樣子。
也試過軟辦法。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人家饑了寒了，大隊干部主動找上門去幫忙。
“結果都被你們感化了？”
“沒有。干部自家的錢物也不多，總不夠借，他們就重操舊業(yè)了?！?/span>
好在辦法總比困難多。
第三條路是讓“扒手”也發(fā)家，讓他不再惦記別人。
擒賊擒王，從“頭頭”李某身上著手。大隊干部先出謀劃策讓他開肉案，沒成功。再養(yǎng)長毛兔，沒成功。再讓他開加工房，沒廠房，大隊出面協(xié)調；沒有三相電，大隊出面找電廠；沒有貸款，大隊出面到信用社擔保。
這招終于奏效。李某很快還清貸款，攢了積蓄。出于感恩，他就地“反水”，成了反扒專家，協(xié)助破獲多起重要案件。不久，開縣公安局獎給他一塊匾，上書“浪子回頭金不換”；萬縣地區(qū)公安局獎勵更大的匾，上書“改邪歸正勤勞致富”。
一方面，反扒專家就住隔壁，另一方面，李某以下的基本都在大隊干部的幫扶下找到新出路，“扒手窩”里風平浪靜了。
講到這里，李家華臉上有點得意。
二
說書人說“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李家華也是這樣說的。
轉眼到1992年。
這一年，李家華的“官職”，早已不是大隊長，而是村主任。
村里的任務，是建設“小康村”。
小康不小康，關鍵看老鄉(xiāng)，村民的小康夢，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是菜里有油、身上有綢、圈里有牛、住的是樓。
護國村的中心地帶在一社，人均不足四分地。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后，農民像珍惜眼睛一樣珍惜耕地。村里因勢利導，動員農民掀掉平房，在公路兩旁連片集中蓋樓房。
“一下集中五十多戶?！崩罴胰A伸出五個指頭，說其他地方的小城鎮(zhèn)建設可能還在萌芽，但這里“山村冒出個微型城”，當年的報紙，就是用這個題目報道護國村。
“微型城”里一色的小樓，使用煤氣灶和水沖廁所，經營百貨，維修家電，有肉案，有豆腐坊，有家具廠。新鮮事物不斷涌現(xiàn)，各種各樣的“第一名”次第產生：黃家安裝第一部座機電話、張家購回第一輛摩托車、李家買回彩色電視……
“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你知道這些數字為啥這樣排列？”
我們搖頭。
“這是農民的趕場日?！卑催@個約定，趕中和場、義和場、三和場。但是，護國村，可以在自己的地盤上趕場。
“萬元不算富，十萬剛起步，百萬才是真正富?！?/span>
他說經商發(fā)家快，沒過幾年，村里出現(xiàn)不少“富翁”。
“窮有窮的難過，富有富的擔憂?！?/span>
富了還擔憂啥？
“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三代，坐吃山空，擔心后代學壞變壞。要有遠期投資?！?/span>
遠期投資，三種辦法，“分而治之”。
第一種，不是猛龍不過江。鼓勵年輕人“闖江湖”。
“你記得一篇報道不？《開縣打工仔一年寄回十個億》?！?/span>
我當然記得，打工收入超過地方財政收入，那是1995年，我學當記者時的老師寫的。
他說，十個億中，不可小看護國村打工仔的功勞。護國村人膽子大，愛闖，外出打工早，而且親帶親，鄰帶鄰，抱團。廣東服裝、上海拆房、北京餐飲、新疆農場，四大行業(yè)，都有護國村人。
第二種，培養(yǎng)“血性”，好鐵不打釘，好男要當兵，往部隊輸送。坐在我旁邊的中和鎮(zhèn)武裝部長插話：護國村積極報名參軍的青年太多，根本要不完；已入伍的人中，海陸空兵種齊全，現(xiàn)在有一人已是空軍飛行員。
第三種，鼓勵考學?？忌洗髮W的，村里為他家放電影，在電視臺為他點歌，屏幕上打出“熱烈祝賀”的字幕。
三
時針嘀嗒。
“先栽樹后乘涼，先種田后收獲?！崩罴胰A開啟下一段故事。
2002年，他出任護國村村支書。
這前后幾年，農業(yè)、農村、農民經歷了許多破天荒的事：取消農業(yè)稅、牧業(yè)稅、農業(yè)特產稅。
護國村的遠期“投資”也一步步產生“效益”。李家華用了句很“高檔”的話，“輸出勞動力，引回生產力”。村里出現(xiàn)資產過千萬元級的“老板”，村里有了第一套別墅，多人在縣城購置住房，還有人回鄉(xiāng)辦廠。
2012年，護國村進入全新階段。
“我給你們說三個人的故事?！?/span>
他說汪老師你重慶城里工作，認識謝博士不？
我認識。
“我們村的！十里八鄉(xiāng)的第一個博士，學管理學的?！?/span>
村里出了個管理學博士，村里的管理當然也要上檔次。濃縮為四個字：村民自治。
比如說，目前村里小車已有百多輛，得新修公路，修哪條路，修多長多寬，硬化與否，每家出資多少，村民自己協(xié)商。一次不成，二次，三次……自己商量著辦，施起工來，無人扯皮。
“我再給你說個資產上億元的?！贝謇锏谝慌獬龃蚬さ模坏趶V東有工廠，還在內地開辦連鎖大藥房。
當上大老板的，他說了一長串名字——他們?yōu)榇謇镒隽嗽S多好事，捐資十五萬元為村里安裝兩公里長九十根燈柱六十盞路燈，捐資八萬元整修公路，為鎮(zhèn)養(yǎng)老院捐獻空調，年年回村看望慰問五保戶……
“我給你推薦一個‘網紅’?！崩罴胰A摸出手機，打開鏈接，《開州一女子拍三農視頻，成各大媒體網紅》進入眼簾。
報道中的“網紅”網名“山城女兒紅”，護國村人，八〇后，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貼近生活的“三農”視頻，播放量很高，得到不少網民認可喜愛。
時間一晃，太陽下山，我們要告辭了。
“別慌，還有兩句話。第一句，護國村從前屬四川開縣，后來屬重慶開縣，現(xiàn)在屬重慶開州區(qū)，這叫變遷。第二句，我當了一屆縣黨代表、兩屆區(qū)人大代表，在村干部任上干了整整四十年，這叫見證?！?/span>
“可是你的陣還沒擺嘞！”
他說擺了，都擺了。
啥陣？
“龍門陣！”（注：川、渝兩地，聊天即“擺龍門陣”。）
圖片來源：重慶圖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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