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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鳴家】王明凱:大嘴巴女人

          2019-01-24 07:00:00 聽新聞

          叫她大嘴巴女人,好像有點(diǎn)名不符實(shí),她嘴巴并不比別人大。大嘴巴女人的嘴巴與別的女人的嘴巴相比沒什么特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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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她大嘴巴女人,好像有點(diǎn)名不符實(shí),她嘴巴并不比別人大。大嘴巴女人的嘴巴與別的女人的嘴巴相比沒什么特別之處,大嘴巴女人的嘴巴甚至與所有人的嘴巴相比都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大家約定俗成,都叫她大嘴巴女人,院子上的人這么叫、村上的人這么叫,連鄉(xiāng)上的干部也這么叫,甚至外村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叫大嘴巴女人。日怪得很,哪家哪屋的細(xì)娃兒哭鬧耍橫,大人眼睛一鼓:“哭嘛,大嘴巴女人來了!”那哭鬧聲便戛然而止。
           

          幾乎所有人的嘴巴都具有兩大功能,吃飯和說話,大嘴巴女人的嘴巴也是用來吃飯和說話的。但人與人不同,花有多樣紅,大嘴巴女人說的話是啞語,伊伊呀呀叫著,形象十分怪異,象大睛天突然一個雷公火閃,把小孩子嚇得哇哇直哭。這還不算,她伊伊呀呀說話時,還要附上好多手勢和形體動作,嘴的形狀、身體的形狀極度夸張,象卓別林在你面前一蹦一蹦地表演,把你弄得目瞪口呆,還只是個半懂。

          其實(shí),這也不是叫她大嘴巴女人的唯一理由,最充分的理由可能是她那張嘴巴特別能吃。一家人的口糧讓她一個人半年吃完最多是個軟飽,要是真讓她敞開肚皮吃,恐怕一個月吃完還要收早工。

          我跟一個作家講過大嘴巴女人的故事,那個作家一愣一愣的,他說:“能吃的女人應(yīng)該叫大肚子女人,怎么叫她大嘴巴女人呢?”我說:“親愛的作家你不曉得,我的老家在農(nóng)村,那陣農(nóng)村頭叫大肚子女人是專指超計劃懷胎,女人的肚子鼓圓了,就把村干部、鄉(xiāng)干部、特別是計劃生育干部的眼睛鼓圓了,千方百計給你整下去,你就不是大肚子女人了。在鄉(xiāng)下,特別能吃的女人叫大嘴巴女人比叫大肚子女人好,絕不會與超計劃懷孕產(chǎn)生混淆,所以,最早叫她大嘴巴女人的人在我的老家應(yīng)該算一位天才?!?/span>

          誰都知道大嘴巴女人能吃,但到底怎么能吃,也是其說不一。有的說,她一頓吃過一甑子干飯;有的說,她一股勁吃四斤面條還要把湯都喝干凈;還有的說,那年全村過年供應(yīng)的白糖她二十分鐘吃完水都沒喝一口。

          其實(shí),大嘴巴女人的肚量沒個準(zhǔn)數(shù),它能大能小,能伸能縮。如果讓大嘴巴女人挺起肋巴脹,一家人還吃不吃飯,所以她只能節(jié)衣縮食,平時扣得牙齒縫縫發(fā)癢,一有機(jī)會就大脹一頓,她最喜歡跟人打賭,賭一回贏一回,象吞口一樣把賭贏的食物吞進(jìn)大嘴巴里,伸頸伸頸回到家,管它個十天半月。

          王家灣的人都姓王,有個叫王妹兒的女娃兒嫁到十里外的殷家壩。王妹兒沒嫁之前是院子上的一朵花,所有女娃兒臉龐沒有她乖,身材沒有她好,嘴巴又甜,看到叔叔孃孃隔著一根田坎遠(yuǎn)就開始打招呼。誰知嫁到殷家壩,卻受盡了殷家的嫌棄,殷家說王妹兒好看不好用,七、八年了肚子里泡都沒冒一個,是個讓殷家斷子絕孫的喪門星。王妹兒在殷家吃不飽、穿不曖、挨餓受凍、挨打挨罵,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經(jīng)?;氐侥锛襾砜拊V。

          王家灣的人聽說王妹兒在殷家壩受苦受難,個個義憤填膺,有的說,把王家屋頭的人邀過去,掃平殷家壩;有的說,找條麻布口袋,把王妹兒那個姓殷的男人腦殼籠了,拖出去暴打一頓。

          說歸說,王家屋頭的人并沒有行動,殷家有錢有勢,隨隨便便是對付不了的。殷家屋頭縣上有人當(dāng)官,鄉(xiāng)上有人說話,王妹兒的男人又是鄉(xiāng)農(nóng)機(jī)站的站長,一天到晚開個拖拉機(jī)“突突突”地跑,不曉得殺了多少野鴨子,掙了多少沱沱錢,縣城的大館子想進(jìn)就進(jìn)、想出就出,燈紅酒綠是家常便飯。

          王妹兒說,男人早就跟縣城東口門一個姓廖的女娃兒絞起了,那叫廖妹的女娃兒在縣軸承廠當(dāng)工人,是個國家飯碗。男人絞上廖妹兒后要跟王妹兒離婚,王妹兒不離,說自己生是殷家的人,死是殷家的鬼,男人就抓著她的頭發(fā),把王妹兒從灶房拖到豬圈房,幾耳光撣過去:“從今以后,你就跟豬睡一起!”可憐的王妹兒,再也受不了非人的折磨和污辱,一根纏頭的白布帕子套在豬圈上方的橫梁上,站在豬背上把自己掛了上去,腳一蹬就斷了氣。

          王家灣的人惹毛了,黑壓壓一群人開過去,大有炸平廬山之勢。但殷家的人有理有利有節(jié),好言好語說出話來:王妹兒是我們殷家的媳婦,她尋短見我們痛心,現(xiàn)在人死不能復(fù)生,我們殷家給她穿得衣姿時姿埋了就是,大家既然來了,共同節(jié)哀順變,我們還做親戚,如果真要鬧事,相信殷家輸不到哪里去,但我們不會那樣做,頭破血流對誰都沒有好處。

          一席話,說得王家灣的人無言以對,鬧哄哄嚷成一團(tuán),七嘴八舌端不上正席。這時,不知誰吼了一聲,大嘴巴女人來了,王家灣的人為之一振,蔫了的皮球又鼓起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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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嘴巴女人牛高馬大,排山倒海沖上前來,伊伊呀呀、又吼又叫,嘴巴直顧張、臉皮直顧扯,兩手直顧比,雙腳直顧跳,赫得殷家人的節(jié)節(jié)后退,不知如何應(yīng)對。王二娃子翻譯過來:大嘴巴女人要王妹兒的男人披麻戴孝,要給王妹兒買副棺材,要吹吹打打?yàn)橥趺脙合略?!殷家只得一一答?yīng),還主動提出請來端公跳神開路,打起死人鑼鼓把王妹兒送上山。

          大嘴巴女人還沒完,繼續(xù)一陣伊伊呀呀又吼又叫,殷家的人提著心子把把看她表演,不知如何是好。王二娃子又翻譯過來:我們肚子餓了,大嘴巴女人要你們燒火煮飯!殷家屋頭馬上應(yīng)承:好好好,好好好,我們馬上煮飯,殷家有的是米,有的是糧。

          大半小時后,真有好飯好菜端上桌來,王家大人細(xì)娃兒蜂擁而上,整整圍了八桌。說是好飯好菜,也是相對而言,農(nóng)村人不講精細(xì)講堆頭,只要味道好,堆頭多,肚子巋得圓就好。大嘴巴女人一口氣吃了五碗飯,還把一桌剩菜剩湯全部趕下肚去,算是心滿意足了。

          話也說了,飯也吃了,三個條件殷家答應(yīng)了,按理說,鬧劇就該平息了,可王家灣的人賴著不走,要住下來為王妹兒守靈,要看著殷家把王妹兒的喪事辦完。殷家屋頭的人這下著急了,王家灣的人不走,一直這樣吃下去,要不了幾天就會整得鹽干米盡煙煞角,就找了幾個會說話的跟王家的人商量,勸大家回去,這邊殷家屋頭一定能把喪事辦好。

          王家雖然人多,但七嘴八舌說不出幾句壓秤的話。這時,又是大嘴巴女人出臺了,伊伊呀呀吼了一陣,殷家壩的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斷斷續(xù)續(xù)、逗逗磨磨將就弄懂了大嘴巴女人的意思:王家灣的人不能走,走了會給王妹兒買棺材嗎?走了會給王妹兒披麻戴孝嗎?走了會吹吹打打把王妹兒送山上嗎?你們殷家不是富得流油嗎?你們不是有的是米有的是糧嗎?到現(xiàn)在也盡是些三親四戚打干幫,王妹兒男人面都不見,你們的承諾能兌現(xiàn)嗎?

          殷家壩的人說,現(xiàn)在春耕大忙,王妹兒男人正開著拖拉機(jī)給社員犁田噻,已經(jīng)找人帶信去了,他跟著就回來。

          王家灣的人說,莫扯那些東洋靶子,把鋪蓋棉絮統(tǒng)統(tǒng)抱出來打地鋪,今天我們就住在這里了,家里田都犁完了,等到栽秧子的時候才回去。

          殷家壩的人算是看清楚了,只要大嘴巴女人不走,這王妹兒的喪事就得認(rèn)認(rèn)真真辦,喝喝哄哄是不得行的。大家心里明白,王妹兒確實(shí)是被男人嫌死的,死者為大,王妹兒在生時辛辛苦苦地做,死了買副棺材還是應(yīng)該的,就是那樣找?guī)讐K木板釘個木匣子埋了還是要不得,不要說王家灣的人不答應(yīng),就是殷家壩有良心的人也會說閑話。

          殷家的人嘀咕了一陣,才在院子里騰出幾間空房,又把生產(chǎn)隊的會議室全部打開,還在院壩上用塑料薄膜扯起臨時窩棚,抱來一床又一床鋪蓋棉絮,才把王家?guī)资谌税差D下來。

          第二天剛麻麻亮,鄉(xiāng)政府就傳下話來,叫王家灣的人趕緊撤兵,不要賴在殷家壩了,一是影響不好,二是破壞安定團(tuán)結(jié),正是春耕大忙時節(jié),大家趕快回家搞春耕生產(chǎn)。

          王家灣的人知道是殷家壩的人搗了鬼,就吵吵嚷嚷找殷家的人說理。

          大嘴巴女人又比又劃:“人死了該不該埋?”

          殷家的人答:“該埋該埋。”

          大嘴巴女人又比又劃:“棺材該買不該買?”

          殷家的人答:“該買該買?!?/span>

          大嘴巴女人又比又劃:“王妹兒男人該不該回家奔喪?”

          殷家的人答:“應(yīng)該應(yīng)該,已找人通知去了?!贝鹜?,就反問大嘴巴女人:“王妹兒死了,我們知道安埋,你們在這里又吃又喝、又吵又鬧,應(yīng)不應(yīng)該?”

          大嘴巴女人又比又劃:“應(yīng)該應(yīng)該?!?/span>

          殷家的人說:“鄉(xiāng)政府叫你們回家搞春耕生產(chǎn),你就該把人撤回去?!?/span>

          大嘴巴女人又比又劃:“堅決不撤?!?/span>

          殷家的人說:“從今天起,沒有人給你們煮飯炒菜了?!?/span>

          大嘴巴女人又比又劃:“沒有人煮王家灣的人各人煮,你的米在哪里,糧在哪里,我們曉得;你的鍋在哪里,灶在哪里,我們也曉得;你的地在哪里,菜在哪里,我們都曉得?!?/span>

          殷家的人火冒三丈:“你就不怕鄉(xiāng)政府收拾你?”

          大嘴巴女人又比又劃:“鄉(xiāng)政府啷個?鄉(xiāng)政府會不會打碗水把我泡了?老子啞巴女人一個,還怕他把我整成聾子不成?”

          殷家的人威脅說:“再這樣鬧下去,謹(jǐn)防鄉(xiāng)政府派人來把你捆了。”

          大嘴巴女人哈哈大笑:“老娘是古墳上的麻雀,早已赫大了膽的,我就不信,鄉(xiāng)政府不是講理的地方,今天老娘就到鄉(xiāng)政府去,送給他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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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伊伊呀呀作了布置,“叮叮咚咚”就往鄉(xiāng)政府趕。殷家的人一下子傻眼了,這狗日的大嘴巴女人硬是不怕事,到鄉(xiāng)政府一鬧,恐怕事情還會更糟,立忙找人去勸,要把大嘴巴女人喊轉(zhuǎn)來。但哪里喊得轉(zhuǎn)來,大嘴巴女人氣沖霄漢,象小跑一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早就翻上了山梁。

          大嘴巴女人來到鄉(xiāng)政府,天已大亮。她鉆進(jìn)院子,在底樓走了圈,底樓是鄉(xiāng)政府的辦公室,每一扇門都緊緊關(guān)著。她爬上二樓,二樓猜想是鄉(xiāng)干部的寢室,每一間寢室的門也緊緊關(guān)著。她又爬上三樓,聽說三樓就是書記、鄉(xiāng)長的住室,但三樓的每一間門也緊緊地關(guān)著。

          大嘴巴女人心里憋著氣,從三樓跑下二樓,又從二樓跑下底樓,拐過彎來到禮堂,恰恰禮堂側(cè)邊的食堂開著燈,師傅老范和徒弟小劉正在忙碌,饅頭蒸好了,尖聳聳一大筲箕,稀飯也煮好了,滿當(dāng)當(dāng)一大盆,小劉在案板上切泡菜,老范把圍腰撈起來,在衣服荷包里搗紙煙。

          大嘴巴女人沖進(jìn)食堂,把師徒二人嚇了一跳。大嘴巴女人老范是認(rèn)識的,前年為了計劃生育的事,她到鄉(xiāng)政府大鬧了一場,說計劃生育手術(shù)她該做,但鄉(xiāng)里不該牽她的豬,現(xiàn)在她已做了計劃生育手術(shù),鄉(xiāng)里就該還她豬,死的不要,賠錢不要,她要活生生的原物。那次鬧得滿城風(fēng)雨,鄉(xiāng)里的干部沒人不認(rèn)識她,個個都怕她。

          今天大嘴巴女人又來了,肯定為了殷家壩王妹兒死亡的事。老范一邊招呼大嘴巴女人坐下休息,一邊問她到鄉(xiāng)政府有什么事。大嘴巴女人伊伊呀呀一陣比劃,老范明白她要找鄉(xiāng)長。老范說:“大嘴巴女人你坐下休息一會兒,鄉(xiāng)長起了床,洗了臉,會到這里來吃早飯,那陣你就把事情給他反映?!?/span>

          坐了一陣,鄉(xiāng)政府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起來了。吃飯時間到了,一個人都沒有來吃飯,特別是鄉(xiāng)長,每天吃早飯都是他最早,今天卻沒有他的影兒。老范看了看案板上的座鐘,開飯時間已過五分鐘了,鄉(xiāng)長怎么還沒有來呢?老范詫異,忙使眼色叫小劉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劉急急忙忙出去,又急急忙忙轉(zhuǎn)來了,他告訴師傅說:鄉(xiāng)長昨晚上就沒回來。范師傅對大嘴巴女人說:“你回去吧,鄉(xiāng)長昨晚上沒回來,你找不到他的。”

          大嘴巴女人不干,說:“找不到鄉(xiāng)長找書記,書記說話還關(guān)火些?!彼肿谑程美锏攘艘魂?,仍然不見一個人來吃飯,老范就又使眼色叫小劉去看看。

          小劉又是急急忙忙出去,急急忙忙轉(zhuǎn)來,他告訴師傅說:書記家里沒人,聽說已經(jīng)走了,可能是上縣里開會去了。老范師傅對大嘴巴女人說:“你回去吧,書記已經(jīng)走了,恐怕一時半會回不來的。”

          大嘴巴女人不相信,親自跑到院子里觀看,她看見鄉(xiāng)長的門關(guān)著,書記的門也關(guān)著,一樓、二樓、三樓的門都關(guān)著。大嘴巴女人就感到奇怪,剛才還聽見有人起床和走動,這會怎么一個人都沒有了呢?老范就給小劉使眼色。小劉說,可能政府的干部都趕到山后去了,山后昨天垮了一座橋,雖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學(xué)生過不了河,過不了河就上不了學(xué),不少學(xué)生家長已經(jīng)反映到鄉(xiāng)里來了,鄉(xiāng)里正在組織人員搶修。

          老范端來一碗稀飯,一碟泡菜,又撿了兩個饅頭,叫大嘴巴女人吃了早飯各人回去。大嘴巴女人也不客氣,稀里呼嚕的,幾口就把老范端來的稀飯饅頭消滅了。稀飯饅頭下肚,大嘴巴女人比劃著感謝了老范和小劉,悻悻離開了鄉(xiāng)政府。

          師徒二人不知是計,長長吁了一口氣,等待鄉(xiāng)政府的人來吃早飯。哪知狡猾的大嘴巴女人沒有走,她在鄉(xiāng)政府食堂山墻的陰影里觀看里面的動靜。大嘴巴女人的視線看不到一樓,也看不到三樓,唯獨(dú)能把二樓看得清清楚楚。她看見二樓一扇門開了,又一扇門開了,原來鄉(xiāng)政府的人并沒有出去,他們在跟我躲貓貓,連伙食團(tuán)的老范和小劉都在跟我躲貓貓,恐怕連鄉(xiāng)長、書記都在跟我躲貓貓。

          大嘴巴女人心想好呀,你們要躲貓貓就躲吧,我還不信貓貓永遠(yuǎn)躲在圈里不出來。大嘴巴女人從山墻的陰影處拱出來,示威性地在院子里伊伊哇哇大叫了一通,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jìn)了伙食團(tuán)。

          老范和小劉看到大嘴巴女人殺了回馬槍,傻傻地笑著不知如何是好。大嘴巴女人也不責(zé)怪師徒二人,伊伊呀呀比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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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徒二人似懂非懂,問大嘴巴女人:“鄉(xiāng)上的人是不是沒有走?”

          大嘴巴女人搖著頭。

          師徒二人問:“鄉(xiāng)上的人是不是都走了?”

          大嘴巴女人點(diǎn)著頭。

          師徒二人問:“鄉(xiāng)長、書記是不是也走了?”

          大嘴巴女人點(diǎn)著頭。

          師徒二人問大嘴巴女人:“到底還要做什么?”

          大嘴巴女人伊伊呀呀就來了一通比劃,見師徒二人似懂非懂,就指著自己的嘴巴,指了嘴巴又指饅頭,指了饅頭又指稀飯,指了稀飯又指泡菜,還用手和嘴比劃著吃飯的動作。師徒二人終于懂了,鄉(xiāng)上的人全部走了,人走了這些東西就沒人吃了,沒人吃了就浪費(fèi)了,浪費(fèi)了不如給大嘴巴女人吃了,大嘴巴女人還沒有吃飽哩。

          老范師傅馬上示意,叫小劉給大嘴巴女人端饅頭去。小劉立即取了個大盤子,尖堆堆撿了一大盤饅頭端上桌來。大嘴巴女人盯了老范一眼,又盯了小劉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了那盤饅頭上,伸出手去抓起一個饅頭,塞進(jìn)嘴里,一口就咬了一大半,眨眼工夫,一大盤饅頭就吞進(jìn)肚子里了。

          饅頭沒了,大嘴巴女人就把目光從空盤子上移到了伙食團(tuán)的筲箕上。老范會意,又叫小劉撿來尖堆堆一大盤饅頭。這回大嘴巴女人毫無遲疑的眼神,一口一個,三下五除二又把一大盤饅頭吃了個精光。

          側(cè)邊的師徒二人看得眼睛發(fā)直。小劉急了:“這是鄉(xiāng)政府全體人員的早飯,你吃完了大家吃什么呢?”大嘴巴女人馬上驚愕:“鄉(xiāng)政府的人不是都走了嗎?”老范意識到小劉失口,立馬應(yīng)對:“是是是,都走了,都走了,你盡管吃飽吃好吧。”就叫小劉又去取饅頭,大嘴巴女人一把攔住小劉:“別麻煩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睅撞?jīng)_過去,把一筲箕饅頭端了過來,坐在條凳上架勢大吃起來,開始一口一個,繼爾兩口三口一個,然后五口六口一個,吃得頸子一伸一伸的時候,大嘴巴女人象是有了飽意,可一筲箕饅頭早已干干凈凈,被一掃而光了。

          師徒二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只聽說大嘴巴女人能吃能脹,沒想到有今天這般陣仗,一個伙食團(tuán)的饅頭全部進(jìn)了她一個人的大肚皮。大嘴巴女人吃飽了,嘴上打著嗝,又極度夸張地伊伊呀呀叫起來,老范這會聽懂了,大嘴巴女人是說,飯也吃了,肚子也不餓了,我就坐在這里慢慢等鄉(xiāng)長回來,殷家壩王妹兒的問題不解決她是不會走的。

          天啊,老范和小劉叫苦不迭,只想用一筲箕饅頭把她打發(fā)走了,求個安靜,誰知這大嘴巴女人想在鄉(xiāng)政府安營扎寨了。一籌莫展之時,伙食團(tuán)又撞進(jìn)一個人來。小劉認(rèn)識他,是王家灣王家院子的王二娃子,王二娃子在鄉(xiāng)場的館子頭與小劉喝過酒,王二娃子的拳劃得臭,不是小劉的下飯菜。王二娃子和大嘴巴女人都是王家灣的人,他來了就好了,可把大嘴巴女人勸回去,讓鄉(xiāng)政府有個安靜。

          饅頭沒有了,小劉端來兩碗稀飯,一碟泡菜,招待王二娃子吃早飯。大嘴巴女人也不打斷,示意王二娃子快吃,王二娃子一邊吃著,一邊與大嘴巴女人說話。

          大嘴巴女人一到鄉(xiāng)政府,就把殷家壩的人赫噓了,他們正逐項落實(shí)王家灣人的要求,王二娃子是專門來報信的。一聽鄉(xiāng)政府發(fā)生的情況,王二娃子就笑了,就對大嘴巴女人說了殷家壩喪事的進(jìn)展情況。

          大嘴巴女人問:“王妹兒男人回去沒有,有沒有給王妹兒披麻戴孝?”

          王二娃子說:“回去了,今天一早就回去了,那男人怕你把鄉(xiāng)政府的人搬去臟他班子,老老實(shí)實(shí)穿了孝衣,箍了黑紗,披了孝帕,硬是給王妹兒披麻戴孝了?!?/span>

          大嘴巴女人問:“給王妹兒的棺材買了沒有?”

          王二娃子說:“沒買,現(xiàn)做現(xiàn)買哪來得及呢?王妹兒男人把他老娘的棺材獻(xiàn)出來了,現(xiàn)現(xiàn)成成的,我走時正在裝棺哩。”

          大嘴巴女人問:“請吹手沒有?”

          王二娃子說:“請了,請了,請的是鄧家樓那撥人馬,我出門時,已經(jīng)吹吹打打的響起來了?!?/span>

          大嘴巴女人臉上洋起了笑,那笑,既詭譎又夸張,笑完就問王二娃子吃飽沒有。王二娃子說:“吃飽了。我們走吧?!贝笞彀团苏f:“別忙,我吃了一筲箕饅頭,嘴巴發(fā)干得很?!贝笞彀团艘豢椿锸硤F(tuán)的溫水瓶空空如也,只是個擺設(shè),就把伙食團(tuán)煮的一大缽稀飯端過來,把小劉盛在瓷盆里的泡菜“嘩”的一聲倒進(jìn)稀飯缽里,取了雙筷子攪了幾攪,端起缽缽稀里轟隆喝起來,幾分鐘工夫,伙食團(tuán)全體成員的稀飯就裝進(jìn)了大嘴巴女人的肚皮。

          大嘴巴女人這回算是痛痛快快脹滿了沿,滿意得拍了幾下圓滾滾的大肚子,嘴巴一抹,雙手一揮,領(lǐng)著王二娃子朝殷家壩方向揚(yáng)長而去了。

          愣了半天的老范回過神來:“狗日的大嘴巴女人,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啊。”

          小劉收拾著大嘴巴女人和王二娃子用過的餐具,請教師傅:“大嘴巴女人這回真的走了,鄉(xiāng)政府的人該出頭露面了?”

          老范有些冒火:“恁大一個鄉(xiāng)政府,恁個多鄉(xiāng)長、書記,還怕一個啞巴?!?/span>

          小劉說:“就是,大家都怕大嘴巴女人,要我們師徒二人扯謊日白去堵機(jī)槍眼,我們又不是黃繼光。”

          老范越說越氣大:“鄉(xiāng)政府不僅不站出來支持別個,連面都不敢見,大嘴巴女人又不是魔鬼,有什么可怕的?她嘴巴再大,也只吃稀飯饅頭,又不吃人!”

          這時,小劉已將一桌碗筷盤碟收拾完畢,請示老范:“是不是請政府的人下樓吃飯,稀飯饅頭沒有了,只能給大家煮面條?!?/span>

          老范火冒三丈:“煮個鏟鏟!”命令小劉解了圍腰,關(guān)了打飯的窗口,“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伙食團(tuán)的大門,向鄉(xiāng)政府大院慍怒地瞄了兩眼,師徒二人一道,悠哉由哉逛鄉(xiāng)場去了。

          圖片來源重慶圖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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